化雨春風憶慈老
今年春初,接閱玄光、修觀、慈觀諸師聯名通函,請寫慈老紀念文。那時,我們南普陀佛學院,剛好有南洋大學和臺灣大學畢業的學生七八人,饞受過大戒,加入本院為學僧。他們遠道而來的目的,是要聽我講菩薩戒,我為了不令新進同學失望,當時只想一心教學,把寫紀念文之事拖到下學期再執筆。怎知道今年下學期教務,比上學期更忙;而今天寒歲暮,交卷期逼,只得忙裡抽個空,略述我對慈公老人之景念。
慈老為當代高僧,功行境界,莫測高深。往昔尼山弟子於失子,有謂「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」、「遊夏之徒,不能置一詞。」我今對慈老之讚仰,亦復如是。因此,面對稿紙,不知從何寫起。慈老外現聲聞身,內秘菩薩道,瑰意琦行,何容我置喙。為表達我對慈老景仰之忱,謹將慈老教化弟子之嘉言懿行,就其我聞如是,筆錄一二,以供為人師表者參考。
一、恩威並濟:回憶四十二年春,我尚在軍中服役,有意參加翌年司法官高考,為了專心讀書,假病請住聯勤肺病療養院。某日,見患友楊君有佛教雜誌,順手取來翻閱,看到(慈航法師與閻錫山先生論道書),初閱一遍,驚悉佛法如大海,博大精深,前所未聞。於是寫了一封頗為自負的信,去問慈老,肯不肯收我作入門弟子?慈老寄來一本《心經五家註》,一本《般若心經思想史》,並附寄回信說:『你是智識分子,可將佛經研究一番,認為值得你信,再談信佛事。』我將慈老寄來的兩冊心經注疏看完,只覺得佛法的般若空慧,莫測涯際。於是寫信要求加寄註解書來,他隨即寄來;研讀過後,仍然有如霧中看花。又寫信請寄別的註解書,前後寄了四五次書。看過十多家的心經註解之後,我寫了一遍閱經心得,寄給慈老。他在原文上批了幾句鼓勵的話:『夙根深厚,一聞千悟……希百尺竿頭,再進一步。』並附寄一張『皈依三寶志願書』,示意可以拜他為師了。我於四十二年雙十節皈依後,時常馳函請益,他對我愛護備至,有問必答,有求必應。但有一次,我重複問到有關外教「鍊精化氣,鍊氣化神,鍊神還虛」之事。他立刻來信呵責:『 世無千年不死之人。 貪戀外道,就不要信佛教;要信佛教,就不要學外道。不要給師父倒架子。』他這一當頭棒喝!使我從迷戀長壽的邪說中,醒悟過來,孟子說:『人莫知其子之惡,莫知其苗之碩。』慈老厚恩弟子,而能嚴令改過,不溺愛,不姑息,此其所以為大德也。
二、擯斥惡徒:我皈依慈老後,介紹很多人,用通訊方式皈依三寶。慈老總是慈悲攝受,寄皈依證與我,由我轉發給他們,我常為新皈依的師兄弟們,講解佛法;講的多了,對佛法的體悟亦就愈深。因此,出家修行之念,油然而生。某日,我寫了一封信,說明我想出家。懇請師父為我剃度,慈老回信表示非常欣喜,對我慰勉有加。這時,有一位經我介紹皈依慈老的王居士,看信之後,亦寫了封信給慈老說:『師父!我亦要出家。』那知慈老在他的信上,批了『你不要賴佛逃生』七個字,將原件退回。王師兄接閱之後,非常煩惱,氣得飯都吃不下。我趕緊寫信報告慈老:『請師父趕快來信安慰王師兄!』信寄出之後,如石沈大海,杳無音訊。我那時覺得師父既未見過王師兄,亦不明白他的為人,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呢?真是百思莫解。
數月之後,慈老圓寂,我去汐止參加入塔(安葬)典禮,那時慈老的唯一剃度徒弟子律航法師,素知慈老頗器重我。我拜見他之後,對我親切有加,用叢林上賓之禮待我。將他自己的被褥枕頭,送來給我用,令我受寵若驚。(此為我後來皈依慈老嫡系,而投律老座下剃度出家之因緣。)辭別之時,律老告訴我,慈老雖然圓寂,如果軍中有人願意皈依師父,你寫信來,仍然照往日一般,寄慈老的皈依證去由你轉發。我回到醫院,將這事告訴大家,立刻有數人發心皈依。
這時我們的王師兄,看在眼裡,即便動了歪主意。第二天他亦到汐止去,對律航法師說:『他能介紹很多很多的人,皈衣慈老。』並自動去拿了五十多張皈依證,回程經過嘉義,就在空軍眷屬區裡出賣。每張五六十元,最少三十元,王師兄將賣皈依證得來錢,就去喝酒。他本來寄住在我們醫院旁邊,為人洗衣度日,自從賣皈依證得錢之後,他不洗衣服了,一天到晚在軍眷區裡,勸人皈依三寶。後來大家漸漸知道了,不買他的皈依證;他無錢謀生,就到處向人討錢騙錢。這時候,我才知道慈老當日燭奸機先,擯斥惡徒,不讓他出家的用意,是為免他混跡僧團,敗壞佛門。
三、大慈普蔭:我初出家時,清霖法師告訴我一個慈老愛護弟子的動人故事,使我記憶深刻。他說:三十九年間,慈老閉關修行,南洋的信徒,為了老法師在關中,起居作息,時間準確起見,特地購了一只名貴的金錶,用航空郵寄到臺灣來,事被ㄨㄨ知道,他手持金錶,端詳把玩,竭力讚好,愛不忍釋。他很想慈老送給他,但又羞於啟口,那時,政府播遷來臺不久,經濟困難,物質缺乏,這樣名貴的金錶,很難得到。慈老為使ㄨㄨ護持彌勒內院的學僧,見此情形,就對他說:只要你們好好護持我的學僧,使他們有強健的身體,充分的時間,一心求學,你隨便要什麼,我都可以給你。說罷,便將一個名貴的錶給了他。慈老並且對他說:我這些學僧,是將來擔荷如來家業的棟樑,續佛慧命的種子。大陸上毀寺逐僧,已無佛教可言。將來弘法度眾,續僧伽命脈,就全靠這些青年僧。我要好好的培植他們,你甚至可以食我的肉,千萬不要虐待我的學僧。據清霖法師說:『慈老講這話時,當時好多學僧聽了,都感激得掉下眼淚來!』我今行文至此,亦仍不免心情激動。可見慈老愛護弟子,甚於父母之愛兒女。但是父母愛兒女,有時會生偏愛之心,而慈老之愛護弟子,無適無莫,一律平等。我再引用慈老分柑共嚐的故事來證明,四十一年間,彌勒內院落成不久。慈老大事收容大陸來臺,無處安單的僧青年。由於大陸變色,共產政權,絕不容許宗教生存,於是一些不願從共的有志青年僧,紛紛設法來臺。初到臺灣,人地生疏,加以語言不通,求救無門。可憐如來真佛子,類似世間乞丐兒!流離顛沛,無處安身。此時此地,慈老以大悲心,造彌勒內院。其目的在收容流浪臺灣各地之僧青年。所以,凡來求單者,一律收容,收容的僧眾既多,經濟隨之發生困難,慈老曲尊紆貴,與大眾同甘共苦,安之若素。那時,有前國府王席林森先生之侄林希岳,仰慕慈老高風,叩關求見,交談之下,他發現慈老確是一位大德高僧,即發心欲供養慈老,以表敬意。摸摸身上,帶有兩個柑子,就虔誠的供養慈老。希岳先生,此時自分供養太微薄,不成敬意、臉有慚色。可是慈老接過柑子之後,甚為喜悅,他說:我們好久好久沒有吃到水果了,今天能有兩個柑子可吃,難得!難得!林居士滿以為慈老會一個獨享。怎知地,將兩個柑子剝開,一瓣一瓣的排列在關房窗臺上,敲響鐘聲,對弟子們說:「有一位林先生供養我兩個柑子,來呀!同學們都來一人一瓣,大家嚐嚐。」慈老亦和弟子們一樣,分嚐了一瓣。慈老就這樣感動了林希岳先生,後來皈依座下。這是林居士親自告訴我,他學佛的因緣,這是千真萬確的。
慈老愛護弟子,化導弟子的故事,說來太多,講上一天亦講不完。慈老愛護弟子的悲心,實在偉大。廣化自愧業障深重,善根淺薄,只學到他老人家的百千萬之一,用以對待學僧,已使我們師生之間,親如父子骨肉,互愛互敬。於菩提大道上,同心同德,勉力精進。我若不是為了講《四分含註比丘戒本》,教務太忙的話,真想寫上一大篇供養大家。而今傖促成稿,簡錄二三事,以供為人師長者,作為龜鑑。至若慈老一生,不度尼眾,不蓄金錢等美德,自有其他大德為之宣揚。毋庸我來饒舌。
~佛曆二五二五年,辛亥年十月十九日二十二時,書於南普陀佛學院教務處。
刊於《菩提樹月刊》三五○期